博尔赫斯全集（1-2）食用顺序建议
当这场冒险的终结
把我交给死亡奇特经历的时候，
我将遭遇什么游移不定的迷宫，
看到什么白得耀眼的强光？
我要痛饮你晶莹的遗忘，
地久天长，但没有以往。
——《谜》
我从未试图搞清，为什么会有人将马尔克斯和博尔赫斯并论。他们都是20世纪伟大的拉美作家，但除此之外，两人既缺少交集，又画风迥异利记娱乐平台。提到马尔克斯，人们很容易想到那部红遍全球的《百年孤独》；但提到博尔赫斯……我个人不确定他的代表作到底是什么。
开始去读博尔赫斯，是被别人援引的诗句所吸引。于是你们或许可想而知，当我读完他作品全集的第一部，不仅没有遇到那些诗句，反而被一堆玄妙哲思烧坏了脑子，内心是多么的焦灼。国庆长假的第一天，当我拆开全集的第二部，终于等来了我想要的诗句。并且，这些诗篇让我发现，自己之前啃第一部的辛苦并不是白花的。于是在整个长假当中，读博尔赫斯便成了我每天的日常乐趣，直到今天我将第二部的最后一本读完，并决定为他写一点什么。
我曾短暂地考虑过，要不要把这篇文字应该写得更诗意一些，但旋即打消了这种附庸风雅的念头。和博尔赫斯一样，我也经常做梦，我也曾游览过许多风景胜地，我也曾阅读过无数古人的名篇名句——但这些经历从来没有在我的脑子里催生过“写诗”的念头。至少对目前的我来说，这种诗意和浪漫主义的情怀我是学不来的，我只能尝试用自己更为粗糙的方式，来呈现本应更为精美的东西。
你的不在就像是
恒久地喷吐着无情火焰的骄阳，
我该将自己的心藏于何处，
才能免受炙烤灼伤？
你的不在萦绕着我，
犹如系在脖子上的绳索，
好似落水者周边的汪洋。
——《思念》
根据自己的阅读体验，我将这两部作品集中的作品，从阅读难度上分为四档。最好读的第一组，包括诗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激情》、《面前的月亮，圣马丁札记》，演讲《诗艺》，短篇小说集《杜撰集》、《沙之书》、《布罗迪报告》、《阿莱夫》、《恶棍列传》。在这一组当中，我力推《杜撰集》、《沙之书》和《布罗迪报告》。我读这几本书时的内心戏是：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如此挥霍自己的文采？他能在寥寥数笔之间勾画出令人拍案叫绝的情节——然后戛然而止。本来这些故事，都可以无穷无尽地展开，再写上几天几夜。此外，《诗艺》也是我强烈推荐的一本，书中收录了一系列关于文学，特别是关于诗的演讲。如果说，我们需要从其他作品中“总结”博尔赫斯，那在这本《诗艺》中，我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捕捉到博尔赫斯的本体。“诗与语言都不只是沟通的媒介，也可以是一种激情，一种喜悦——当理解到这个道理的时候，我不认为我真的了解这几个字，不过却感受到内心起了一些变化。这不是知识上的变化，而是发生在我整个人身上的变化，发生在我这血肉之躯的变化”，这些诚挚的内心剖白，可以作为一个很好的开始。
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的诗都成了挽歌。离我们而去的女人属于我们，而我们却不必再受焦心的傍晚的煎熬、不必再受期待的惊恐的煎熬了。除了已经失去了的天堂，不会再有别的天堂。——《拥有昨天》
第二个难度级别，是我大爱的诗歌主场，包括《密谋》、《地博尔图册》、《天数》、《深沉的玫瑰》、《铁币》、《夜晚的故事》、《老虎的黄金》、《为六弦琴而作影子的颂歌》、《另一个，同一个》和《诗人》。虽然这只是第二个难度级别，但主要是因为后两个级别“过于变态”——这组诗其实并没有那么好读fh至尊娱乐。难点在哪里呢？我们可以做一个对比。
比如柳宗元说“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或者海子说“珍惜黄昏的村庄，珍惜雨水的村庄，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无论是“鸟飞绝”，“人踪灭”，还是“村庄”，“悲伤”，我们接受起来都不会有任何困难。但是，博尔赫斯的诗，有时候会对读者的知识储备造成降维打击，他的常用意象包括但不限于：赫拉克利特，普罗透斯，虎，失明，堂吉诃德，尤利西斯，高乔人，但丁，罗萨斯，布宜诺斯艾利斯，撒克逊人，匕首，伊斯兰，雅努斯，镜子，一千零一夜，月亮，梦，博尔赫斯，死亡……如果这组词汇已经挑战了你的知识储备，那你读他的诗，会相当的痛苦。
博尔赫斯精通多门语言，曾生活在多座城市，他熟悉欧洲、美国和拉美的经典作家，熟悉古希腊神话和北欧神话，熟悉基督教与西方哲学传统，涉猎伊斯兰教、犹太教、老庄，对欧洲和拉美的历史有相当掌握等等。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多的知识被塞进了他的武器库里，于是到了晚年，他写诗的时候几乎是随手从武器库里抄家伙。比如我现在随手开始翻他的诗集，《冰岛》里说“某人或某物用死人的指甲筑造了船舶”，这就来源于北欧神话；《片段》里说，“一把剑，在拂晓的寒气中锻造的铁剑，剑上的如尼文字谁也不能不予理会……”，这又用到了凯尔特的传统；再到《诗人》中，赫拉克利特，雅努斯，麦克白轮番登场。如果读诗的时候跟不上作者用典的无线转场，搞不懂诗里的基础意象，或者必须陷入疯狂查字典的泥淖，那整个诗的意境将会被切得支离破碎，也就彻底没法读了。
从前，那子弹曾是别的器物。毕达哥拉斯所说的轮回转生不只是适用于人类。那子弹是东方的大臣们收到的白绫、使阿拉莫的守卫者们粉身碎骨的排枪与刺刀、斩断一位王后咽喉的三棱刀、穿透我主耶稣肉体的黑色钉子和十字架、迦太基首领藏在铁质戒指里面的毒药、苏格拉底于一个傍晚安然喝下的毒酒。
那子弹，在世界初始的时候曾是该隐投向亚伯的石头，将来可能是许多我们今天甚至都想象不出但可以结束人类及其奇妙而脆弱命运的别的东西。——《怀念JFK》
余下的两个难度组别，我个人其实难分轩轾，因为“难点”不太一样。第三组的难点，同样来自于博尔赫斯对读者知识面的降维打击，包括《序言集以及序言之序言》、《私人藏书：序言集》、《讨论集》、《讨论别集》和《埃瓦里斯托·卡列戈》。作者随手引用埃尔南德斯或者诺斯替派（如果你没听说过这两个名词不必感到为难）的说辞，就像我们提关羽、乾隆一样稀松平常。如果放在诗歌里，有些典故作为意象还可以硬抗过去，但当作者旁征博引地讨论问题的时候，咳……画面太残忍，我就不说下去了。
而不同于第三组，第四组的难点主要来自于作者的哲学思考，包括《七夜》、《但丁九篇》、《博尔赫斯，口述》、《小径分叉的花园》和《永恒史》——其中最后两本尤其难读……前面我们说过，博尔赫斯对西方哲学体系涉猎颇多。而且他不仅有所涉猎，而且试图在前人的基础上构建自己的话语体系，并将其反映在自己的作品当中。对于读者来说，好的一面，是这些脑洞成为他许多小说和诗歌的点睛之笔；但不好的一面是，当他专门写文章来认真讨论哲学的时候，时常令我崩溃到绝望……所以我个人建议，如果不追求全集阅读完毕的成就，最后两个组别的书籍，谨慎涉猎fh至尊。
今天瞅了一眼电商，发现全集的第三部依然还没出全，只有其中的部分新译作，可以看到在线有售。我现在就等着这几本译完，来入手全集的第三部。这一部，应该就是最后一部了吧……？
尽管如此，有过爱情，
有过幸福，接触过伊甸园，
哪怕只有博尔一天，也是极乐。
——《亚当被逐》
原文首发于个人公众号：大脑总洞圆